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捕鸟记
2022-06-30

作者:和菜头 摘自:微信公众号“槽边往事”

1980年,我们从新疆乌什塔拉搬到云南寻甸,从一个封闭基地去另一个封闭基地。乌什塔拉周围都是戈壁,一条孔雀河蜿蜒而过;寻甸周围都是高山,一条江水在雨季里泛滥成红色。在乌什塔拉,我们每年春节回家一次,因为单程就要一星期;在寻甸,我们每个月才能回家一次,虽然距家只有82公里。

要我说,在寻甸的日子要更难挨一些。因为隔着几千公里,人也就没有什么念想,好不容易从大西北调动到大西南,离家越近,就越容易想家。那时候我不懂,不过即便是个小孩子,我也觉得很无聊。周围山外依旧是山,树旁依旧是树。有一天,我们饭后散步,发现一头黑水牛死在丛林里。估计是牛太过老迈,就离开附近村落,倒卧在密林里静静死去。从此,我们每天晚饭后步行3公里去看它,直到气味令人窒息,我们才不得不停步后撤。

父亲后来还对我说,等过个半年,我们去把水牛头骨撿回来,再用酸浸泡,牛骨就会变成雪白色,可以挂在墙上做装饰。“彝族人都这样,墙上牛头越多,证明越富裕。”父亲是知识分子,怎么说都有道理。“可我们是白族啊!”我小声嘟囔。

捕鸟就发生在这件事之后。我记得那是个周日,我刚睡醒,就被父亲一把拉起来,说是去捕鸟。我很兴奋,因为之前我听他说过太多次如何捕猎,但我从没亲眼见过。起身之后,跟着他出门,却发现他并没有向邻居借来气枪,手里也没有网兜,就连木棍都没拿一根,完全是赤手空拳。我有点儿不高兴,觉得多半又是一场骗局。大人都这样,说是带我去游泳,最后不过是让我在公众澡堂的大池子里扑腾。

他带我走到宿舍楼外墙下站定,那是一面红砖墙,墙下是排水沟。恰逢云南的雨季,草木疯长,排水沟上层层叠叠长满青苔。他仰头看天,几分钟一动不动。我也顺着看过去,天空中一无所有。我问他在干什么,他叫我别说话,注意观察。我问:“观察什么?”他说:“当然是鸟啊。”我说:“鸟在哪里?”他说:“你别说话,注意观察。”我说:“早知道打猎是这样,我不如回去接着睡觉。”

大概这时他才想起我只是个小学一年级的学生,不是他的同伴;现在是1981年,不是30多年前;这里是寻甸宿舍楼,不是他在云南怒江丛林的老家。他耐着性子给我解释,说他最近发现附近有一只鸟,嘴里经常衔着树枝草叶飞来飞去,想必是要在这里做窝。但那鸟很警觉,见人经过就立即飞走。所以,今天我们要躲起来,耐心观察它落在哪里,去抄它的老窝。我听完眼前一亮,觉得这法子不错,可以说是相当阴险,我喜欢。

半个小时悄然过去,太阳快要把眼镜框晒化,可天空依然一无所有。我说:“要不我们换个玩儿法,这一点都不好玩。”父亲说:“耐心,捕鸟就是这样,这就是乐趣啊。”我说:“乐趣在哪儿?”父亲说:“乐趣在于……嘘!蹲下!”

于是我们蹲在长草丛中,蹲着看天。一只鸟在空中盘旋而至,等到近前又振翅一飞而过。父亲悄声说:“就是它。”我说:“它是路过吧,根本就没停啊。”父亲轻笑:“它在侦察,还会回来的。”果然,没过多久它又在空中盘旋,并且再次飞走。一小时过去,我的腿有些麻,一身都是蚊子包,我感觉草丛里有什么东西在往我身上爬。我问:“这要蹲到什么时候?我要回家。”父亲止住我:“别动,它很警觉,不放心我们,却又想回家,所以在天上兜圈子。你一动,就前功尽弃了。”我说:“那怎么办?就这么蹲下去?”父亲说:“对!我们蹲着一直不动,让它以为我们是两块石头。它那么想回家,迟早会说服自己相信。”

腿先是麻,然后是痒,然后是刺痛,再然后突然变得热辣辣的,最后便彻底失去知觉。我蹲在草丛里,感觉自己正变成一团空气,随风前后左右飘荡,哪里都不挨着。没有时间,没有空间,只有无尽的等待。到最后,连这等待也消失不见。整个世界如一间厕所,我蹲在坑位上,这间厕所在茫茫宇宙中旋转飘浮,没有方向,没有终点,只有无数金色星星不断掠过。

不知道是什么时候,我感觉到空气一阵骚动,眼前的长草猛地一动,有什么东西在下面经过,然后有个黑影急速升空。这时候父亲长身而起,一把拉起我:“走!”我跟着他往前走,拨开长草,走到墙根下,就在水沟旁边,有一丛野草,并不起眼。他分开草丛,下面露出一团枯草。那是个鸟窝,所有枯草都被编织成网。在那网中央,静静躺着四只鸟蛋。我问:“鸟呢?”父亲用手指天。天色微暗,两只小鸟正在我们头顶疯狂盘旋尖叫,不敢飞下来,也不肯飞走。父亲说:“其实是两只鸟,应该是父母,它们刚才轮流飞过来侦察。”

就这样,四只鸟蛋安安静静地躺着;头顶上的两只小鸟,如疯如魔,如癫如狂,大声咒骂威胁不已。我们谁也没说话,父亲合起草丛,带着我慢慢后退。沿途长草倒伏,他一一扶起,将其恢复原状。我们转身走过一段距离,回头再看时,小鸟见我们走远,终于下定决心一前一后飞入草丛不见了。父亲突然对我说:“鸟受到惊扰,很可能会搬家。”我说:“如果它们不搬呢?”父亲说:“那这里就会多出一窝小鸟。”我说:“会被其他人发现吗?”父亲说:“不会的,他们没我们有耐心。”

此后许多年里,我们绝少提起那个下午。

前天晚上,我梦见自己回到了乌什塔拉。在梦里我很清楚,是父亲让我去那里找他,我确定他已经到达。我的手里攥着一张皱巴巴的纸,纸上写着见面的地址。

我赶到那个地方,眼前是白茫茫的一片戈壁,整个基地都已经从地表被抹去。戈壁里有一处绿洲,绿洲里开着一家小饭馆。我一一问过所有的服务员和客人,他们都摇头说不曾见到父亲。我穿过饭馆,来到绿洲边缘,想要爬到高处眺望。在那一瞬间,景色改变,我又站在长草里,红墙边,大日头下。我觉得翻过那座墙就可以见到父亲,就像当初找到那个鸟窝。墙外是一个高坡,等站在高坡上时,我只看见长草从脚下蔓延到天边,心里有个声音告诉我:“你再也见不到他了。”

我不明白这个梦是什么意思。直到下午,我听见人们说,今天是中元节。

(李金锋摘自微信公众号“槽边往事”,李晨图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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